荒艷<二>
樿
這段路…不長。
連接魔界與人界的隧道距離對飛影的疾速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現在走來卻是如此地遙遠,漫長地讓他走了整整四天。
飛影踏著沉重的腳步,黏滯如蝸牛般地緩緩踱行。
〝死心吧,不會有人追上你、攔著你的…〞都已經是什麼時候了,自己竟還抱著期待?期待藏馬會……呿,真痛恨自己有著如此天真的想法…愚蠢!!
飛影狂烈地大聲乾笑著,仔細聽聽,裡頭竟夾雜些許的哽咽。
「…兩個月,弄懂了就快回來。」
〝兩個月?…〞以後就算軀放的假再長,對自己也毫無意義了…藏馬居住的地方--人界,畢竟不是身為純粹妖怪的自己所能留戀之處。
再說,軀要自己去弄懂什麼呢?…自己現在這樣子,真的是〝懂〞了嗎?…嘴裡是說著:「我懂你要的是什麼了……」,但自己給予藏馬的--「我會一直待在魔界,不再回來………」--真的是那隻狐狸心中真正想要的嗎?…還是,完全都只是一種反射性的自我防禦作用,好讓自己不那麼心痛?…完全都只是給自己一個理由和藉口,好讓自己躲到角落以避開該承受的創傷?……
飛影還是不明白。
…一直到現在,昏鈍的腦袋總也想不透自己和藏馬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嗎?…是自己得罪了他嗎?…如果是,為什麼不說?為什麼要隱瞞、欺騙、掩飾?…對他隱瞞、欺騙、掩飾?…
陣陣心痛如浪潮般湧上飛影心頭。
討厭自己和愛人之間有此莫名其妙的隔閡,更厭惡於向那始終不明確的理由屈膝臣服;但是,那又能如何?…現在又能如何呢?
自己已經認輸了不是,定下了那種承諾……現在什麼都無法做了…;什麼…都無法挽回…
〝至少我不在…他就不會有困擾了吧?……是吧?…是吧!?…〞
算啦,別多想了…反正、反正都已經結束了。
猛地捶了下洞穴岩壁,收拾起動盪的心緒,飛影一如往常的面無表情,持續邁步而行。
魔界,就在眼前不遠處。
這段路,真的不長;就像他與藏馬之間……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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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異動?!…不可能的!」小閻王的額上滴下冷汗,緊抓著由下屬所呈遞的調查報告書的手驚懼地發抖。
「是不是人為因素?…」〝就像…就像仙水那次一樣…〞
「……不對喔,〝它〞的移動範圍呈自然曲線,沒有超過標準活動值的區間啊?怎麼可能是…」牡丹探頭看著報告書,坦然地提出疑問,算是替立在下頭的那群倒楣鬼回了話。
「但實際上的卻是一隻到處爬來爬去的怪獸!!…」再也不能抑止,小閻王焦躁地打斷牡丹。
「快!去通知幽助他們;我在這裡等著!」
「還有你們!繼續注意那東西的變化,隨時向我報告!!」簡單扼要地吩咐,小閻王邊望著錯雜離去的背影,邊微微地皺起了眉頭。
〝沒有規範,沒有準則地膨脹壯大;這不該被允許的!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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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一角有塊翻了好幾次土的勻畦細壤。
就它的飽滿肥沃及照管它的主人來看,這方泥土要長出人世從未曾見的奇花異草都不為過;但,這已經是藏馬向薄雪草宣告第四次失敗後所留下的殘餘了……
〝…明知道這變異種根本就無法在無瘴氣的地方植根啊,為何自己又……〞明知不可為而為且也招致預期中的失敗的藏馬,邊鋤著未及開放便枯萎的纖弱花枝邊感到失落。
明知道會這樣了,為什麼還要去做呢?
身為人類的南野志保利終有死亡的一天,那麼自己為何要留下來守候著她呢?…守候著日漸殆盡的生命;細數著逐年繁盛的白髮;望著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為什麼呢?
因為承諾,因為執著;
……因為不能背離自己對最初所碰觸的深深悸動而許下的誓言。
他,妖狐藏馬,亦是南野秀一;卻有個人類的母親,有份親情的羈絆……他走不開也拋棄不了。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志保利遲早要死的啊……守著她,又有什麼用呢?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面對志保利,藏馬會甘心情願承受這份孤獨的無力;但,對飛影呢……又為什麼不像對志保利那樣呢?
「我們……遲早會分開的……」
自己與志保利也終有訣別的一天啊!!飛影不會笨得連這點都不知道。以他那說一不二的脾性來說,那隻火妖絕不會就此罷手;飛影不會放棄的,純粹只源於心底的那股怒氣---不甘心!!!
「我和那女人…」飛影才開了個頭,而自己便心虛地忙著迴避這不成句的問題,甚至還有一度掩耳大聲尖喊著:「別逼我!!!」
…這是因為恐懼嗎?不願在飛影和母親對自己的重要程度劃一分野,害怕得到的答案是對不起飛影也虧待了母親;這是恐懼嗎?…更明白說,其實是擔心?當解答漸浮出檯面時,給自己所加的束縛會更加沉重……妖狐藏馬可不喜歡負擔與包袱的羈絆。
如果換做其他事,早就以輕描淡寫的言語,嘻笑怒罵的口吻微微帶過就算了;並不是沒有法子把那隻火妖耍得團團轉哪…但自己卻沒這麼做。是因為過度重視飛影而致使不願在情感問題上還對他佈下欺瞞的手法?抑或是………
藏馬越來越摸不清自己。
無怪乎在那次爭執後,飛影會定定凝視著他,仿若不願去相信眼前的人是自己似地;火紅的眼眸大睜著…大睜著,盈滿疑惑與悲傷……紅色的…眼睛……,紅色的…
…紅色的…薔薇?
〝不,不要有任何東西讓我想到他!〞
藏馬倏地將手中的花鋤砸向一旁怒放自得的艷色花朵,碎裂的花瓣迎風而起,輕掠過鄰居園中的一片淺淡冬青……帶著若有所思的神色望向稀爛的薔薇花叢,又凝著一旁的小花剪……;紅色的…紅色…他竟有股衝動想將頭髮給剪得一乾二淨!!
〝……不要…讓我想起他…〞
「秀一,吃飯囉!」
志保利的低聲呼喊打散了積聚欲溢的念頭……藏馬乖順如機械般地收拾起剪子和花鋤,指尖卻冷不防被剪子的扁刃給割了道細長口子,鮮血緩緩自皮下滲出…紅色的…殷艷的………
…那天雨夜,在矇矓之間的藏馬還依稀記得飛影給他的那個輕吻與承諾。
對,飛影放手了……這象徵了告一段落;結束了……
迷路於沙漠中的旅人只能乾渴致死,遺失心門鑰匙的自我也單有自閉憂鬱的路可走。
當藏馬逝去後,南野秀一依舊會是個好兒子。
一切一切……都過去了…………
「秀一?」
「好的,馬上來。」
藏馬拭去頰邊的一滴淚。
<待續>
感:
打著打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寫什麼……耳邊伴隨著Renata Tebaldi吟唱Madama Butterfly的天籟美樂,也許會為主角陷入戀愛的狂喜而不覺癡迷也說不定。
在深秋的黃葉裡,不經意地發現一隻碧色的蝴蝶。〝乍見幽綠蝶影〞…大概就是此種景象吧。
200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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